潘建华，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，江苏省镇江中学高等教练，镇江市学科带头东说念主。接力于于《红楼梦》与高考、《红楼梦》与中学生阅读、《红楼梦》与中学语文教育等问题的想考和探索，先后在《红楼梦学刊》《古代演义网》《语文报》《红楼文苑》《京江晚报》等公众号及报刊上发表著述四十余篇。

知名红学家周汝昌在《红楼艺术》一书中盛赞《戚蓼生序》是“中国文艺品评史上的奇文”，戚蓼生是曹雪芹的“千迂腐友”。红学家邓庆佑在《莫累戚公遭骂名》一文中也说：“戚蓼生是历史上第一个真实伟大的红学家，他的前言……天然只消短短的四百六十七个字，但对《红楼梦》艺术设置的阐释，以致比后世一些红学家十百万言的《红楼梦》艺术专著，主持得还要准确，论说得还要深刻。”

戚蓼生(1730—1792)，字念功，号晓堂、晓塘，浙江德清东说念主，乾隆三十四年进士。相传他在京城应考时刻获得《石头记》一早期手本，大为惊叹，于是写下这篇引言。戚序手本其后石印刊行，简称“戚本”，成为酌量《红楼梦》的迫切版块之一。

在棋布星罗的《红楼梦》酌量著述中，《戚蓼生序》号称一篇“奇文”。那么，这篇引言究竟“奇”在那里？它写了什么内容？冷落了哪些迫切的不雅点呢？

《戚蓼生序》全文只消四百六十七字，但是言简义丰，钩玄撮要。从内容上看不错分为两个部分，一、二、三节为前一部分，侧重谈《红楼梦》的艺术脾气；四、五节为后一部分，略谈阅读《红楼梦》的手段和治安。

前一部分领受总分总的结构。开头借赞美绛树“两歌”、黄华“二牍”的崇高身手，引出《红楼梦》“一声两歌，一手二牍”的艺术脾气。绛树天然能“两歌”，但是听众照旧能分袂出她的声息是“一声在喉，一声在鼻”；黄华天然能“二牍”，但是不雅摩者照旧能看清他“左腕能楷，右腕能草”。比拟之下，《红楼梦》则更胜一筹，它不仅能“一声也而两歌，一手也而二牍”，况兼还作念到“两歌而不分乎喉鼻，二牍而无区乎控制”，一声就能同期唱出两种歌声，一手就能同期写两种字体，真实达到了出神入化、高手天成的艺术至境。难怪作家忠诚惊叹说：“万万不可有之事，不可得之奇，而竟得之《石头记》。”用“一声两歌，一手二牍”轮廓《红楼梦》的艺术脾气，可谓切中关键，高手偶得。这么安排既起到乐而忘返、引发意思意思的作用，又义正辞严、天然而然地为下文赞美《红楼梦》作铺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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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言接着分析《红楼梦》的艺术造诣。有四层意思意思：一是《红楼梦》岂论立意照旧遣意“无一落前东说念主窠臼”。笔者以为这里的“前东说念主”，应该是指兰陵笑笑生和他的《金瓶梅》。对于曹雪芹写稿《红楼梦》受到《金瓶梅》的影响，红学家中所论甚多。如脂砚斋在《石头记》第十三回评点中写说念：“写个个皆到，全无陶然之笔，深得《金瓶》壶奥！”按：“壶奥”应该是“壸（kǔn）奥”的笔误。“壸”，又作“壼”，本意指宫中衖堂，借指宫内。“奥”，室内的西南角，泛指房屋偏执他深处掩饰的地点。“壸”和“奥”合在一说念指宫内深处，用以比方深微隐奥的根由。“深得《金瓶》壸奥”，意思意思便是深得《金瓶梅》的精髓和真义。脂砚斋访佛的评点还有多少处，恕不一一列举。毛主席曾经说过：“《金瓶梅》是《红楼梦》的先人，莫得《金瓶梅》就写不出《红楼梦》。”戚蓼生的认真之处在于，他不仅看到《金瓶梅》对《红楼梦》创作的影响，况兼还看到《红楼梦》在想想和艺术上对《金瓶梅》的全面超过。

二是《红楼梦》“注彼而写此，目送而手挥”的艺术手法。什么叫注彼写此？什么叫目送手挥？周汝昌先生是这么证明的：“注此写彼，……这约莫有点儿像技击上的'指东打西’，计策上的'避重逐轻’，或者有似乎'明修栈说念，暗度陈仓’的绸缪。用'大口语’说，便是：你读这些字句，以为他便是为了写'这个’，实则他的方针另有所在，是为了写'阿谁’!”“目送手挥……这说的是手之与目，音之与意，迹之与心，是爽脆泼而神通而气连的，然而又是不拘拘于一个死的形迹之间的。……便是'一笔两用’的意思意思。”简而言之，“注彼写此，目送手挥”便是作家一心二用，言在此而意在彼，虚实集中。

三是《红楼梦》的“微词”“曲笔”艺术。“微词”，也作“微言”，是微言大义的缩写，意思意思是用含蓄微妙的话语来抒发精要深刻的风趣。因为孔子作《春秋》多用微言寓大义，是以也叫作念“春秋笔法”。“曲笔”与“直笔”意思意思违反，便是史官由于惧怕当权者而不据事直书，有意避讳历史的真相。曹雪芹写稿《红楼梦》的时刻，恰是清代翰墨狱大行其说念的时期。他为了规避残害而在演义中“大摆迷魂阵”，把“伤时骂世”的真实意图深藏于“大旨谈情”的故事之中。但是，他又记念读者诬蔑他的真实意图，忽略了书中的“微词”“曲笔”艺术，有诗句为证：“满纸随便言，一把辛酸泪！都云作家痴，谁解其中味？”“随便言”即“谈情”的翰墨，“其中味”即隐含其中的真实意图。戚蓼生不错说是红学史第一个把曹雪芹和左丘明、司马迁同日而说念的东说念主，他读出了《红楼梦》中“似谲而正，似则而淫”的真实意味，难怪周汝昌先生说“有了个曹雪芹，就有个戚蓼生”，惊叹戚蓼生是曹雪芹的“千古之音”。

四是《红楼梦》“乐而不淫，悲不自胜”的艺术立场。“乐而不淫，悲不自胜”出自《论语·八佾》，本意是说快意而不失其正，悼念而不失其和。这里笔者牵强附会套用一下，用来形容《红楼梦》的贾宝玉和林黛玉。贾宝玉天然“淫而痴”，但是他对待女孩却是“乐而不淫”的。演义里除了第六回径直写他与袭东说念主“初试云雨情”除外，且描写的翰墨也十分蒙胧检朴，“宝玉亦素喜袭东说念主祥和娇俏，遂强袭东说念主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”，其它的地点险些找不到第二处。与其说贾宝玉“淫”，不如说他“痴”更恰当。林黛玉天然“妒而尖”，然而她对待爱情却是“悲不自胜”的。自从薛宝钗来到贾府后，自从“金玉良缘”之说由运行的若存若一火到其后甚嚣尘上的时刻，演义里描写黛玉“妒而尖”的翰墨也越来越多。她闲居刻刻感受着来自宝钗等的恫吓，然而她对宝玉的情怀却长久是签订、专一和白皙的，她全身心肠干与这场情怀中，不为瓦全地死力着、追求着、呵护着。她只自伤，却很少伤宝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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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外，《红楼梦》的话语也不错用“乐而不淫，悲不自胜”来形容。用戚氏的话说，虽是“满纸”“艳冶”，却是“欲求其一字一板之粗莽猥亵，不可得也”，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《红楼梦》与《金瓶梅》的接管和放弃的相关。

后一部分约略有两层意思意思。一是觉得“读者当具一心”，才调读出《红楼梦》中的“微旨”和“弦外音”。戚氏把曹雪芹比作一个崇高的画图内行，天然画面上只画了“三面”石、“两蹊”路，方针却是为了映衬“一峰”的好意思艳，“一树”的深幽，读者只消晓悟到“一峰”“一树”之好意思，才算看懂了画面寓意，读懂了作家心想。《红楼梦》名义上写的是宝、黛、钗的爱情故事，但这毫不是传统意旨上的“三角恋爱”故事。曹雪芹在《题<红楼梦>》中说：“字字看来都是血，十年破裂不寻常”，他为此“披阅十载，增删五次”，决不单是为了写一个“三角恋爱”的绝唱！《红楼梦》自出身以来进展出来的强劲的艺术生命力，也迤逦证明了它有着更为深刻、更为庸碌的社会意旨和社会价值！戚氏觉得，读者只消“挹清辉”“闻香气”，才算读懂了《红楼梦》，才调读出版中的“微旨”和“弦外音”。若是只是捞水中月，赏天雨花，临了只关联词两手空空、一无所取。至于《红楼梦》的“微旨”和“弦外音”是什么，读者不错见仁见智，就如鲁迅先生论说那样：“单是命意，就因读者的眼神而有各样：经学家看见《易》，说念学家看见淫，才子看见绸缪，转变家看见排满，坏话家看见宫闱秘事。”

二是觉得为《红楼梦》写续书是劳而无功之事。在戚氏看来，东说念主世间“隆替本是回文”，日中必昃，贾府也不例外，溢于言表是《红楼梦》的后头情节必写贾府雕残。至于为什么只留住半部《红楼梦》，无意是因为“作家慧眼婆心”，“不必再作转语”，换言之，便是作家特意而为之，前八十回一经填塞抒发我方要抒发的内容，名义上尚未写完，内容上却是不消赘言。“未窥全豹”无意会让读者感到缺憾，却也幸免了演义艺术上一望深广、尽收眼底的烦躁和无奈，从而给读者留住了再创作、再假想的艺术空间。

这篇引言在写稿上的最大脾气是，善用比方和典故，异常是用史家笔法和释教义理来类比，天然这为读者准确阐发戚氏的真实意图加多了难度，却也极地面丰富了引言的艺术张力。从这个意旨上说，戚氏本东说念主也深得“一声两歌，一手二牍”的艺术真义。

附：《戚蓼生序》

（朝上滑动检讨内容）

戚蓼生序

吾闻绛树两歌，一声在喉，一声在鼻；黄华二牍，左腕能楷，右腕能草。神乎技也，吾未之见也。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，二牍而无区乎控制，一声也而两歌，一手也而二牍，此万万不可有之事，不可得之奇，而竟得之《石头记》一书。嘻！异矣。

夫敷华掞藻、立意遣意无一落前东说念主窠臼，此固喜闻乐道，姑不具论；第不雅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，注彼而写此，目送而手挥，似谲而正，似则而淫，如春秋之有微词、史家之多曲笔。

试一一读而绎之：写闺阁则极其雍肃也，而艳冶已满纸矣；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，而式微已盈睫矣；写宝玉之淫而痴也，而厚情善悟，不减历下琅琊；写黛玉之妒而尖也，而笃爱深怜，不止桑娥石女。他如摹绘玉钗金屋，描摹芗泽罗襦，靡靡焉几令读者心荡神怡矣，而欲求其一字一板之粗莽猥亵，不可得也。盖声止一声，手只一手，而淫佚贞静，悲戚欢愉，不止双管之王人下也。噫！异矣。其殆稗官演义奇文轶事中之盲左、腐迁乎？

然吾谓作家有两意，读者当具一心。譬之绘事，石有三面，佳处不外一峰；路看两蹊，幽处不逾一树。必得是意，以读是书，乃能得作家微旨。如捉水月，只挹清辉；如雨天花，但闻香气，庶得此书弦外音乎？

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，不知隆替本是回文，万缘无非幻泡，作家慧眼婆心，正不必再作转语，而千万相识，便具大都慈航矣。彼沾沾焉刻楮叶以求之者，其与开卷而寤者几希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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